草上的荳子

第二章

  「那邊世界的你，看得見我嗎？」朦朧的聲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，低沉的頻率。

  什麼聲音……

  「這邊世界的我，一直在找你。」另外一端是女孩的回應，細微如呢喃卻近在耳邊。

  眼角似乎滑落什麼東西。

  「你是誰……」我開口詢問著，也掙扎著睜開眼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雙黑色的漂亮眸子，還有離的很近的臉。

  「……哇啊啊！」我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，嚇的趕緊推開抱著我的人，滿臉通紅的跌坐到另一邊拍胸脯喘氣。

  一個人醒來的第一瞬間，看到有人靠得很近看著你的話，會嚇到本是人之常情，雖然我的反應有點太大，但這完全不能怪我，只能說那個臉殺傷力太大了啊！

  「你你你你你……你在這邊幹嘛？」瞪著某個從容站起身拍拍自己衣袍的人，我用快破嗓的聲音驚呼。

  「這裡就是我本來待的地方，我不在這裡，能去哪？」覺得我的話很有趣，從衣袍中掏出黑色的眼鏡戴上，那張很犯規的臉還是直直盯著狼狽狀態的我，讓我有種想戳他眼睛的衝動。

  「你說什麼鬼……咦咦？」轉頭旁邊還真的是雜亂的小空間， 所以我掉進夢裡了？

  「又見面了。」青年含笑向我打招呼。

  又見面了，又見面了……所以我又睡著了……

  「你哭了。」打過招呼後，在我整個人發愣在那裡時，青年又說出讓我困惑的話。

  我摸上臉頰，臉上傳來濕濕的觸感，明顯是從眼睛流出的水，我很訝異，剛剛無意識中落下的是這種東西嗎？為什麼我要哭呢？

  「我……不對，請問有鏡子嗎？」趕快隨手抹掉淚水，無視心中莫名出現的哀傷，我別過頭去不想讓對方看到我臉上還沒退去的紅潮，想隨便扯些什麼打混過去，一開口我才注意到一個被我忽視很久的嚴重問題，我的聲音還是女生的聲音，我摸著脖子，有點好奇到底是變成什麼樣。

  「你的前方就是一面全身鏡，沒發現嗎？」青年給我一句我想吐血的話，原來我一直都跪在一面大鏡子前然後我還沒發現嗎？

  直接抬起頭來，鏡子前方跪坐著的是一個甜美可人的女孩，金色的秀髮挽成一個可愛的公主頭，清澈明亮的紫眸鑲嵌在臉上，全身是華麗可愛的粉紫色禮服，幾顆小珍珠沿著層次排列，裙襬和袖口都滾著蕾絲邊，最可怕的是女孩那精緻的臉是我非常熟悉的……

  天啊！這不是我的臉嗎？除了眼睛和頭髮的顏色不一樣，為什麼我一整個看起來可愛到不行，華麗衣服是什麼鬼？原來我的娃娃臉一打扮起來這麼可怕嗎？老媽是不是生錯我的性別了？

  掩著臉，我哀傷了……

  「怎麼了？」頭上傳來疑惑的問句。

  「沒事……先別管我……」你能理解一個男生變成女孩的感受嗎？而且還是超～可愛的那種，就算有人喜歡蘿莉也不會想要變成蘿莉啊，更何況我恨這個臉很久了。

  在我晴天霹靂的這段時間，青年看我沒其他動作也就真的不理我了，乾脆走到書櫃旁挑幾本書出來翻閱，一會兒又把書放回去挑下一本，似乎在找什麼。

  一陣內心衝擊過後，我站起身來，把我面前的全身鏡翻一面讓鏡面靠著牆壁，以免再看到我那可怕的樣子，總算鬆了一口氣。

  看青年專心找書的樣子，我隨口問道「你在找什麼？」

  青年聽到我的問句，停下動作看我一眼，便默默走回桌子旁看著桌上的東西，我也跟著過去看，桌上放著一張圖紙，整張的網格線條是經緯度數的單位，上面標記的幾個點有大有小，圖形的樣子讓我有點熟悉。

  「星象？」看著這陣子在地科課本上出現的圖形，我馬上就認出來，腦袋還瞬間出現之前上課教過的東西，大概就是東西南北方向還是各種顏色代表的質量大小之類的。

  「我現在在試著畫這個。」青年把挑好的幾本書放在桌上，手指撫過圖紙「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星空了。」

  很久沒見過？有點奇怪他的話，我記得桌子的後面不就有一個窗戶嗎？

  往後看著那個關上的窗戶，我二話不說走過去打開，打開的一瞬間，大量的和煦白光灑入，湧入的風噴上我的臉吹起我的頭髮，外面的世界讓我意外的睜大眼睛。

  沒有，什麼都沒有，前方只有無盡的蒼穹，環顧四周彷彿畫布般，卡羅萊那色上渲染幾許白霧，晴朗闊達無邊。

  我錯愕的瞪著眼前的風景，旁邊青年也過來，他指著下方，我才注意到原來不是全部的藍，在俯角45度之後，我才看到青綠的草地在地上，還有延伸到地上很遠很遠的建築。

  「哇賽，這邊很爽欸，這樣肯定超方便觀察星星的，也一定很漂亮。」風吹的我瞇起眼，舒服到想睡覺了。

  「沒有星星的，這裡從來沒有夜晚的降臨，所以我一直都是回憶以前的記憶和查書來畫圖。」

  「……欸？」沒有夜晚？這個絕佳的觀星地點沒有夜晚？

  「外面的世界一直都很明亮呢，只是我不是很喜歡。」青年還是溫和的笑，只是有些無奈。

  「沒關係啦！自己畫也很好啊，還可以想像什麼的，北斗星啊獵戶座啊一堆，反正星座也是人類想出來的，說到底那些只是一堆光點而已。」還有，我覺得你的笑容也和外面的世界一樣溫暖……只是我沒說出來，感覺會很彆扭，我一直都不擅長安慰人。

  「呵……」青年笑了，不過那個笑絕對不是因為我的話而感到釋懷的笑，而是看到我那尷尬的臉才出現的，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，因為我也是不知道要做出什麼表情，渾蛋！有人還笑話安慰他的人嗎？！

  我後悔了，或許他也沒太在意這件事，早知道這人不用安慰，剛剛就應該回他一句「關我屁事」之類的，還是我現在嗆他「笑屁」啊？

  最後我忍著什麼都沒說，就只翻一個白眼送他，回頭看窗外的風景。

  「這是一棟高樓？」好高，不對，或許沒有那麼高，可能都市裡就會有這樣的建築，但一片平原中出現一棟這麼高的樓我真的是第一次見過。

  「一座塔。」青年把手伸到戶外，感受風的力道「一座高塔，遙遠到沒有人能來到這裡，從某個時候開始，我就一直待在這個地方。」

  我看著他的側臉，鏡框下的臉雖然平靜，但略為下垂的眼皮讓我莫名覺得有些寂寞，只有一個人存在的世界……究竟是什麼樣子，我很難想像，但那一定是很孤獨的吧！

  「那就不能離開這裡嗎？一直在這個地方有什麼好的。」脫口說出的話讓我嚇一跳，青年也驚訝的看著我。

  我突然感到不知所措，明明就不了解對方的事情，怎麼就這麼輕率的隨便表達意見呢？從遇見這名男子開始，我好像更常說出一些讓我反悔的話。

「不知道呢，或許你是對的，或許這外面的地方很美麗。」青年伸出手用力揉我的頭，還揉亂頭上固定完整的髮型，讓我看不到他的臉「如果能看到就好了。」

  雖然是小女孩的樣子，但裡面可是正值青春期的青少年，剛剛被當成白痴耍就算了，現在還把我當小孩，真是越來越過分了，幸好在我要揮開他之前他就先放開手，臉上笑得讓我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  接下來，我看到他把左耳上的黑色耳飾拆下來，猛力把東西丟出去。

  啥？我瞪大雙眼看著他，突然覺得他腦袋壞掉了「你幹嘛？」

  「我把我身上的東西丟到外面的世界去，這樣是不是就和外面產生連結了？」青年臉上笑意更深了，讓我覺得他好像只是覺得很好玩。

  「白痴喔！」我也笑了，不知道這算苦中作樂嗎？真是有點幼稚的行為。

  不過我也抓起頭上被某人揉得鬆散的髮飾，拿下來後，長長的頭髮也散落在背後，我高舉髮飾，像投棒球一樣全力把東西丟出去，在遙遠的某端還發出精光一閃。

  「一個旅行太孤單了，去一個送一雙，比較好玩。」感覺頭髮披散在頸肩的感覺好不習慣，搔的我好癢。

  「那真的會非常好玩……」青年隨手從口袋拿出一個髮圈，幫我把頭髮綁起來，話說，一個短髮的人為什麼會有這個東西啊？他們都拿來綁什麼東西？

  道謝過後我打氣般往他肩上一拍，然後才想起來我現在是女生的樣子，對方應該會覺得我的行為很奇怪。

  不過青年好像沒有想那麼多，只是繼續開口「我待在這裡很久了，有點忘記外面的樣子，從外面進來的你，覺得外面的世界怎麼樣？美麗嗎？」

  呃……這要我怎麼回答「應該還不錯啦……雖然有很多零碎又煩人的事情，但至少有朋友家人可以說話聊天，假日還可以出去晃晃看個電影之類的，算美麗吧？」美麗的標準是什麼？這真是一個很好的問題。

  青年聽完我的回答，感覺非常的開心，雖然我覺得我們的話題也沒多有趣，半晌他才又說「伊以塔。」

  「？」

  「我的名字是伊以塔，我以自身的名諱祝福善良的女孩保有潔淨的心，自由自在的生活在美麗的世界中。」青年右手放在胸口，做出一個類似行禮的動作，不知是哪個文化的習俗吧。

  雖然在聽到女孩兩個字的時候，我的嘴角抽了一下，但我還是依樣回同樣的動作「我也以御冥的名諱祝福，相信你一定可以離開這個地方，見到你喜歡的星空。」

  我們兩個的臉上都堆滿了笑容，輕鬆的氣氛讓我覺得其實這樣的夢也不壞，看著前方名為伊以塔的男子緩緩的開口──

  「御冥！」

  緊張的喊聲卻不是從眼前的男子口中發出，而是從我的腦袋內，某個遙遠又熟悉的聲音。

  「御冥，你快點醒來啊！不要嚇我們了。」

  ！

  我猛然睜開眼，看到的便是歐陽祈急切的臉和原來羞怯的女孩哭得淅瀝嘩啦的面孔，讓我整個滿頭問號。

  「笨蛋，你終於知道要醒來嗎？」看到我一瞬間睜大眼睛，兩人都被嚇了一跳，倒是歐陽祈馬上回神，開口就是一頓罵。

  「對不起啦，話說這裡是哪裡？」我手撐起身體想要起身，才發現我躺在排成一列的桌子上，旁邊什麼都沒有，除了一堆畫架。

  「這裡是美術社辦啦！等我們發現你倒在地下室的時候，你怎麼叫都叫不醒，我們就先把你搬到這裡來。」看我似乎沒事很正常的樣子，擔心的人終於放鬆下來，取而代之的是瞪視「你是拌到畫架摔昏的嗎？好好沒事為什麼倒在那裡？」

  「欸……應該是？」有點不記得剛剛發生什麼事，老實說腦袋有點頓頓的，所以有點空白，糟糕，剛剛該不會摔到腦袋，如果變笨就不好玩了。

  「為什麼是問句啊笨蛋，你以為這樣嚇別人很好玩嗎笨蛋，人都已經夠矮了還這麼笨，笨蛋！」歐陽祈笨蛋笨蛋的罵個不停。

  「喂！」我瞪回去眼前貌似罵很爽的人，不要太超過喔，以為現在罵多一點沒關係嗎？看歐陽祈貌似還有要繼續數落的樣子，我想我不介意在剛清醒後動動拳頭。

  「嗚……你終於醒來，太好了。」旁邊在我醒來後收住眼淚的女孩又忍不住潰堤了，一抽一抽的掉更多眼淚下來「對不起，如果我們沒有叫你們來幫忙，你就不會昏倒了，是我們不好，對不起……」

  看人哭的那麼兇讓我整個尷尬了，這是要怎麼安慰啊？幸好旁邊的歐陽祈這時伸出手拍拍對方的頭「小里，不要再哭了，這不是你們的錯，冥醒來就好，你去叫大家過來，好嗎？」

  「嗯！」小里用力的點點頭，擦過眼淚後就很快跑出去了。

  我斜眼看著身旁友人「祈，你們進展挺順利？是不是要感謝我啊。」拍打安慰各種關懷，之後愛情小花朵就會長出來了吧。

  「笨蛋，這不一樣。」歐陽祈卻激動的瞪我，和預期不一樣的反應讓我錯愕「你也很重要，你知道我剛剛也差點崩潰嗎？如果要你這樣用生命換取機會，我打死也不要。」

  「有這麼誇張嗎？」我吞了吞口水，第一次看到他這麼的生氣，還有只是昏一下就是在拿生命用嗎？那每次昏睡不就是每次都在揮灑生命，對了！搞不好我剛剛的昏倒又是狂睡技能無預警開啟的關係吧？

  「就是有這麼嚴重！要是你撞到頭變成植物人的話怎麼辦？萬一衝力太大摔斷手腳還是哪裡不能動了怎麼辦？這些都很重要。」對方的臉一整個很認真，讓我覺得他說不定腦袋壞掉了。

  「呃，對不起，原來我這麼重要。」雖然我還不知道錯在哪裡，但是看對方這麼認真的在擔心我，還是有點不好意思。

  「沒錯，你很重要，你知道當初就是因為有你，所以我才可以……」講到後來就這樣消音了，但我越聽越是一頭霧水，我認識他也才沒多久，我有做了什麼讓他很感激的事嗎？

  抓抓頭，看歐陽祈沉默的樣子，我也不知該說啥，氣氛就這樣陷入尷尬的沉默之中。

 「學弟還好嗎？」幸好沒有多久，小里就帶回外面其他人，安里學姐看到我後馬上過來關心。

  「嗯，我完全沒事，健康的很。」我從桌子上下來站好，活動筋骨讓其他人看到我活跳跳的樣子。

  看我真的沒事，安里學姐鬆了口氣「那就好，如果你再晚一些醒來，我們就要叫救護車了。」

  後面有個學姐也附和「是啊，剛剛都嚇到大家了，尤其是你朋友，幸好你看起來沒事，不過你要不要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？我們可以帶你去。」

  「啊！不用的。」連救護車都還沒打？那看來我其實也沒有昏很久，我看了一下手錶，發現時間剛好十二點「抱歉讓大家擔心了，忙也沒幫到，不過中午了，你們如果搬完的話那一起去吃飯吧！」雖然感覺我講這話好像哪裡不對，不過我肚子餓了，吃飯對我來說還比較有吸引力。

  果然，所有人臉色都怪怪的，最後，歐陽祈無奈送我一個白眼。

  「吃吃吃，你人生還有什麼比吃的重要？」



  吃過午餐後，歐陽祈又把我拖去醫院檢查，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，弄到很晚後他總算是把我放回家了。

  都不知道那麼輕浮的傢伙會操心得跟婆婆媽媽似的。

  當我晃著腦袋走到家附近的巷口時，看到早上說要出門的御凌正靠著路邊，手環著胸不知在等誰的樣子。

  「你回來了啊？」注意到我，御凌伸手向我打招呼，另一手插著腰，明明穿著的淑女洋裝硬是被她帶出一種霸氣的感覺，果然老姐今天的心情很糟糕。

  「約會結束了喔？」我也揮揮手走過去，和御凌一前一後往回走。

  「就說不是約會了，臭老弟。」御凌直接往我頭上一記手刀。

  「那你怎麼在這裡？等我？」我多跨了幾步跟上御凌的步伐。

  「沒啊，到是你，說是去學校，我還以為是去唸書。」斜眼看我兩手空空的，完全沒有帶書的樣子。

  「誰說學生去學校只能唸書。」而且你記憶中的老弟有用功到為了唸書而往外跑嗎？哼哼。

  「隨便你。」撥了一下頭髮，把撐了一整天的髮型弄回平常鬆散舒服的樣子，御凌偏著頭「欸，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？」

  「啥？」問這幹嘛？我一臉疑惑。

  「像是會幻聽幻覺啊，還是作夢夢到怪東西……」

  作夢嗎……「大概就最近比較會睡啦，但去醫院看過倒是沒啥問題，你老弟很健康。」有些不想把會作好幾天連續的夢這件事說出來，我抓抓頭，只說了個大概。

  「去醫院？」御凌停下腳步，瞇起眼睛盯著我。

  「就因為太會睡，老師叫我去看看，我隨便敷衍下。」晃晃手上裝著維他命的藥袋，雖然最後是因為被歐陽祈硬拖過去的，本來覺得麻煩的事最後還是完成了，唉。

  「其他呢？」御凌沒有這樣善罷甘休，眼睛瞇得更細，一臉咄咄逼人，不過我還是裝死給她看。

  「啪！」哪知御凌突然用力的往我額頭上打去，力道大得我差點往後摔，腦袋嗡的一聲讓我空白了幾秒，妳是真的跟我有仇嗎？這個角度摔下去會看到精彩的爆腦畫面欸，會像西瓜一樣從後腦杓流出瓜汁啊啊！

  「好痛，你幹嘛？」趕快穩住身子後，捂著額頭抗議。

  「喔？還會痛啊，那就還正常了，不錯不錯。」御凌完全沒有歉意，還冷笑一聲「我剛剛還沒有打很用力欸，叫什麼痛？你這麼不堪打，會不會太弱了。」

  「妳……」

  「到家啦！快進去。」我還沒發難，對方就把我推進家門後把門關上，她自己沒進來。

  「搞什麼鬼……」我又打開門時，御凌卻已經不在外面，讓我找不到了。

  等她回來我就找她算帳，哼哼……

  關上門的前一秒，我看了一眼天空，是接近灰藍的黑，隱隱看的見月亮與星斗，我好像想起一個人，卻全然捕捉不到其畫面。

  ……我好像忘記了什麼事？